【小说】安全的秘密（10月作品）

作者：张青合

　　煤矿事故多，这谁都知道。

　　刘家屯煤矿也不例外，八十年代矿上出水，淹死了三个人。九十年代，采煤工作面瓦斯爆燃，又烧伤三人。至于零敲碎打事故，更是时有发生。煤矿水、火、瓦斯、煤尘、顶板五毒俱全，四块石头夹着一块肉，想不出事，很难。很多老工人，对此有着很深的记忆，这种记忆大多是肉体上的。

　　于是，老范作为一个特例，就很有一点受人瞩目的意味了。

　　真，不是给你吹，老范采、掘、机、运、通样样都干过，与顶板、采煤机打过交道，与放炮掘进打过交道，与瓦斯防治到过交道，与机电设备打过交道，与蓄电池矿车打过交道，一辈子，浑身上下一块疤瘌没落下，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老范办理退休手续时，单位的宣传员以他为蓝本，写了一篇《与安全相伴一生》的报道。企业报用了，工人报也用了，平淡无奇的老范顿时成了名人，成了安全的代名词。一时间，拜师取经的纷至沓来，都想从老范嘴里套出一些秘密。甚至，单位的支部书记也要工会主席找老范好好谈谈，总结经验。

　　老范嘴拙，一棍子敲不出一个响。要他传帮授艺，无异于哑巴开口。难。

　　面对诘问，老范脸红了，支支吾吾地说：其实，这根本没啥秘密。

　　没有秘密你咋一辈子平安无事?很多人不信。

　　老范开动缺少润滑的思维，想了半天，说：要不，我给你们说几个事吧。

　　老范吭吭唧唧，憋了半天，才憋出一件事。老范说：那年过春节，矿上没放假。单位安排我看守中央变电所。到下班时间了，接班的没来，我就在变电所直等到下一班接班来了才生坑。接班的叫孙有才，他看了我一眼，说：你怎么还在这儿?我说，接我班的没来，我不在这儿能去哪儿?孙有才鄙夷了我一眼，说我傻，真傻到家了。大过年的谁来查岗，既是查岗又能将你怎么着，又不是你的班?

　　完了。他们见老范不吭声了，问。

　　老范笑笑，说：完了。

　　这算什么事?再说一个。大伙催促。

　　老范只好绞尽脑汁再说一个。老范说我在采区掏料那会儿，赶上新工作面安装，需要大量的设备、板梁啥的。十几矿车，别人半班工夫卸完了。我一个班没干完。跟班的区队长，见我一辆矿车的一辆矿车的运卸，当场急了，说活人真能叫尿憋死，你……你不能一次多开两矿车?规程上说不是一次只准开一辆矿车么?你……你的脑袋算是叫驴踢了，榆木疙瘩!跟班区队长气得直哼哼。

　　完了?他们见老范不言语了，又问。

　　完了。老范说，我说没有秘密你们不信。天天在井下，班班就是那样子，能有啥秘密?

　　他们不信，缠着老范再说一个。

　　老范不耐烦了，说：那好，我就再说一个事吧。

　　老范说：那次井下发水，需要开动备用排水泵。要想走进排水泵峒室，得趟过一段积水的巷道。为了疏水，以前巷道一帮开了排水沟，现在成了泄水暗渠。我一个班来回走了十来趟，没事。接我班的贾恩来，一趟没走完，跌了进去，没站稳，淹死了。贾恩来还年轻呢，二十七八岁，正是使不完力气的时候……老范惋惜地感叹，叹完又哑巴了。

　　很多人说老范，你真会忽悠人，难道这就是你的秘密?

　　老范躲躲闪闪地是说：我说没有……你们不信……

　　老范因为没有给大家一个信服的秘密，自己很是着急，那么精彩的事到了自己嘴里，怎么就枯燥无味了呢?

　　没意思，老范真是怂到家了。很多人摇头，说，既然不说，你就把这能发挥余热的诀窍带到棺材瓢子里吧。说着，打着呵欠，纷纷走出了老范的宿舍。

　　现场，惟有工会主席一动未动。他握着老范的说：谢谢你，老范，你把最精彩的秘密传给了我们，我代表单位的职工家属谢谢你!

　　老范慌了，说：我……我没说一个啥啊!

　　工会主席说：你说了，第一件事你告诉我们要把工作当作自家的活儿来做;第二件事你告诉我们要想安全只有遵章守纪;第三件事，你告诉我们在井下工作要谨慎小心，小心细心无过错!

　　老范还想说啥，两行热泪流了下来。

　　我从老范的两行热泪里，读懂了一位煤矿老工人的真挚情感。

　　或许读者纳闷，结尾怎么又跑出来一个第一人称。实不相瞒，那个工会主席就是我。

　　老范是我当工会主席以后，单位第一个退休的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