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让“零工伤”变成水中月
是什么让“零工伤”变成水中月
新西兰利特尔顿港口公司以工作场所“零工伤”为管理目标，但事故依然不断发生——
是什么让“零工伤”变成水中月
■苔丝·麦克卢尔 妮可·马修森/文 董 哲/编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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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该发生的事情却发生了”
我们的故事是从一张照片开始的。
装卸工里奇的家位于南布赖顿，是间小木屋。他的卧室梳妆台上，放着一张照片，照片里，一束阳光照在他的脸上。里奇的微笑很灿烂。每天早上醒来，海伦都要看看里奇的照片，这张照片会让她想到儿子生命的最后时刻。
过去1个月中，里奇一直为新西兰利特尔顿港口公司（LPC公司）工作。每天，那里都有无数船只进入港口卸货。
里奇的主要工作是将船上的尿素卸下来。虽然他曾经是一名水手，但并未在港口工作过，只能协助卸货。他站在船舱内，将过量的尿素从舱体内部的墙壁上刮下来，堆成一堆，然后，起重机用抓斗将尿素吊运到港口上。
出事故的那天，里奇工作的货船叫“柑橘金星”号——这艘新加坡货船定期到利特尔顿港停靠。
新西兰《新闻报》记者所看到的验尸报告显示：里奇死于胸部挤压性窒息以及腹部、骨盆和左腿的压力损伤。不知是什么原因，那天早上，起重机的抓斗打伤了他。他在最后时刻感到热，并感到呼吸困难。
里奇的侄子哈利听到这个消息时，刚刚从自己遇到的事故中恢复。
哈利是另一家港口公司——C3公司的装卸工。他在工作时，捆钢筋的铁链突然断裂，砸断了他的腿。如果当时反应慢一点，他可能无法活到现在。按规定，在开始这项港口工作之前，哈利应该接受体检、针对港口整体环境的认识训练和相关药物测试，并观看介绍安全操作规程的DVD光盘。可是，他只接受了药物测试并观看了光盘。“港口管理方在这方面似乎信心满满。”哈利说。
海伦是从一个电话中得到关于儿子死亡的消息的。利特尔顿港是她生活的全部，她从创作港口绘画中获得快乐，这些画在她的家里到处都是。但现在，港口带给她的是不同的感受，儿子的死使她失去了绘画兴趣。她说：“无论发生了什么，不该发生的事情却发生了。”
早期的调查报告显示，新西兰海事局将责任归咎于里奇，认为他“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错误的地方”。然而，《新闻报》的调查给出了答案：在利特尔顿港工作的工人通常缺乏正规的安全培训，不了解安全法规，被迫连续工作，不能正常休息。但LPC公司认为，在港口开展经营活动的承包商公司应对此事故负责。
问题因此变得复杂起来，责任也变得模糊了。谁该为这些潜藏的危险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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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型设备与工人争抢空间
港口工人从洲际运输货轮向港口上卸货一直是一道亮丽风景，让人们感受到全球经济的繁荣。然而，随着机械化程度的不断提高，港口上的大型设备越来越多，港口工人越来越少，大型设备开始和港口工人争抢空间。
在过去的20年里，利特尔顿港的集装箱货运量年均增长10%，但工人的操作区域几乎没有扩大。去年，LPC公司承诺，将“零工伤”定为重要的管理目标。所谓“零工伤”，就是在工作场所内不能有任何安全生产事故发生，确保所有人员的安全。LPC公司首席执行官彼得说：“我们希望所有工人都能高高兴兴上班来、平平安安回家去。”
LPC公司所定的“零工伤”目标，只能算作是一个“愿景”。其上半年的工作报告显示，近2个月内，利特尔顿港已发生2起事故，事故遇难者除里奇外，还有承包商比尔。年仅58岁的比尔，是在2号码头被叉车和装有圆木的卡车拖车卡住致死的。
尽管这些事故都发生在LPC公司负责的区域内，但主要责任都在承包商公司。事实上，LPC公司正努力减少其工伤事故起数，只有1起事故发生在今年1月。当时，一位年轻的叉车司机在港口仓库作业，一个集装箱从他上方砸下来，致其头部和脊椎严重受伤。
但利特尔顿港不是例外。新西兰的安全生产统计数据显示，在过去5年中，新西兰各港口发生的安全生产事故已致10人死亡，几乎有一半的事故都发生在2013年和今年，而且这些数据仅来源于新西兰海事局负责调查和起诉的事故，并不包括发生在港口停靠船只上的事故。
LPC公司在2012年度工作报告中提到：“保障工人安全仍是我们的首要任务。”然而，事故仍不断发生，有的事故甚至没有及时公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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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金投入得太少也太迟了
在LPC公司，无论出现什么问题，都要填写故障排查报告，也称CAR报告。但事实上，工人很少填写CAR报告，因为他们不相信这么做会对自己有帮助。换言之，如果工人填写了CAR报告，管理层就无需负任何责任了。不过，彼得否认了这一说法。
“这里有大量的事故隐患。”一个港口工人这样描述道，“一个年轻的装卸工走到起重机抓斗下，差点儿被抓斗所装的物料砸中，就像里奇一样。”他表示，和他工作过的其他港口一样，利特尔顿港的管理也很严格，“你必须全天穿着颜色鲜亮的工作服，如果被发现有不安全行为，会被立即开除，或者至少停工1周”。
比尔和里奇发生事故后，LPC公司用于职业安全健康的投入达20万美元到30万美元，其培训了工会代表、相关管理人员和以前的工会主席保罗。
保罗之前是负责职业安全健康管理工作的，但在新的接班人确定之前，没有固定的人来负责这项工作，因此保罗只能暂时重新接管该工作。
《新闻报》记者在证券交易所的最新报告中看到，LPC公司改变了“零工伤”声明，取而代之的是发出了一份全新的安全生产审查报告。该报告的内容主要包括加强安全培训、加大检查力度、提高安全规程的执行力等。该报告还提出，设立专职的职业安全健康管理经理，并再次强调了标准化作业的重要性。
尽管采取了上述措施，但新西兰铁路与海上运输联合工会（RMTU）发起人约翰还是认为，资金投入得太少也太迟了，LPC公司应在事故发生前就采取行动。他说：“如果你认为职业安全健康工作应遵循节约成本的原则，那就让事故随意发生吧！”
《新闻报》记者从LPC公司网站上了解到，在过去的5年中，该公司发生了11起严重的安全生产事故，仅公司内部工人发生的事故，就让其支付了90万美元的赔偿。新西兰安全管理机构自去年12月以来，已向LPC公司发出了18份整改通知，包括停工整改通知、改进通知、书面警告等。
就在几个星期前，一名叉车司机被集装箱撞伤。新西兰安全管理机构的人员调查发现，空集装箱还像往常一样，堆放得很高，足足有7层，而港口并没有做关于风力和岩土方面的风险评估，也没有设置方向标志、限速标志。码头上，一个16岁的女孩开着一辆运送化肥的卡车远去。老问题依然存在，危险到处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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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迟来的变化
现在，哈利依然拄着拐杖。2次手术后，他的膝盖被削掉了一半，中间插着一根小棒。平时，站立2个小时以上，他就会痛苦不堪，而这种痛苦仍在不断加重。
哈利是港口一批年轻的临时工中的一员。他所在的C3公司实行“滚动8小时制”，即工作8个小时—休息8个小时—再工作8个小时，如此滚动循环。有些人会从早上7点干到下午3点，再从晚上11点干到第二天早上的7点。“连续上6个这样的班后，会觉得非常累，但如果你想赚钱，就必须继续干活。”哈利说。
RMTU规定，干完4个8小时的轮班后，工人可以拒绝工作。但据《新闻报》记者了解，不论是在港口工作，还是在其他地方工作，很大一部分工人每周都要工作7天，只有极度疲劳时，才能休息。2011年就曾发生过这样一起事故：一个工人用小吊车卸载脚手架材料时，腿却在无意间被系船柱压住了，相关调查认为可能是疲劳所致。
一个工人说，他在港口没日没夜地工作，每晚只能睡2个小时，有时还要连续工作好几天。这样的工作对于其他行业的工人来说是不寻常的，但对港口工人而言，是家常便饭。
彼得表示，LPC公司正在积极研究优化承包商公司的运营方式。这意味着，其正在考虑帮助承包商公司改善职业安全健康管理状况。“确保工人安全是每个承包商公司应尽的责任，我们将对这些公司施加更大的压力，以更高标准要求他们。”他说。
LPC公司这么做，主要缘自近期发生的一系列安全生产事故，以及新修订的《职业健康和安全生产法》即将颁布实施。新的《职业健康和安全生产法》规定，如果企业将工人置于危险的工作环境中，将会受到最高300万美元的处罚，相关负责人还会被拘留。此外，新法规定企业须对承包商的职业安全健康管理工作负责，禁止将安全工作分包出去。而以前，发生事故后，港口管理公司一般会将责任转嫁到承包商公司，认定他们应为事故负责。
几天前的一个早晨，海伦从布莱顿开车经过利特尔顿隧道。从隧道内出来后，她看见“柑橘金星”号停泊在利特尔顿港，她心跳得很厉害——那是儿子去世的地方。看着船上起重机卸货的场景，想象着儿子仍在工作，想象着工作现场的样子，她觉得儿子没有走。里奇去世后，当感到痛苦时，海伦就会去利特尔顿港，因为里奇喜欢那里。另外，还有一个迟来的变化，她又开始作画了。
（原文刊于6月28日新西兰《新闻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