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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回家(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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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守仁 发表于 2008-1-2 07:41:00 |只看该作者 |正序浏览

    离家快一年了，也该见见父母了，更该看看我的女友柳叶了！
    要不是跟柳叶订婚缺钱，我哪能去挖煤；要不去挖煤，我哪能走出大山；要不是走出大山，谁还认识我这疙瘩蛋。梦幻般的变故，我竟变成了另外一种肖像：一套笔挺西装架在身上，锃亮锃亮的皮鞋，都快照出人影儿，挺前卫的发型，若不细看，怕是认不出我这个顶天立地的汉子……
    太猝然了，就这么回家了，连老同学楞楞都打招呼，这个月奖金没领呢，还有那五个加班费……啊呀呀，那惊险的一幕永远定格了：我抱着风钻打探水眼，打到一米多深，突然感到有股强大水流顶着钻杆，怕不是透水征兆，我大声呼叫：快撤呀，晚了你们就没命了，我死死地抱着风钻，后来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矿离家迢迢千余里，坐火车、汽车，还有一段弯弯的山路。
    还不到一年，好像是别离了几十年似的，我在山路上疾行，我身体轻飘飘的，像腾云驾雾一般，四周的山峦、树木，我顾不得看上一眼，现在我只想见到父母，还有那柳叶。不知是走得匆忙，连个雨具都没带。初秋的天气，老天爷说变脸就变脸，突然下起雨来，且越下越大。无奈，我躲在一棵大柳树下避雨。我抬头一看，这棵树好面熟呀！去年夏天，我和柳叶进城，曾在这里歇过脚，我们也效法七仙女，请大柳树给我俩做了媒。想到这儿，我扑哧乐了，要是柳叶在我跟前，那该有多好呀，我会把那条金项链亲手给她戴上，我会抱她亲她，冲着家的方向，大声喊：“我有媳妇了！我有媳妇了！”
    去年秋天，我向柳叶求婚，只因财礼钱没凑够，柳叶父母说什么也不吐口。这下子，可愁煞了我，尽管我膀大腰圆，但我是土里刨食，剜窟窿盗洞，也是整不出这么大数目的钱来。别说一万块，就连一千块都难呀。天无绝人之路，正巧一家煤矿到我们屯子招工，最大的诱惑：一个月能拿二千多，我没问矿上安全好不好，也不管那矿在什么地方，我不顾家人阻拦，结伴楞楞，硬是到这家小煤窑挖煤。
    头儿见我长得人高马大，就让我抱风钻打炮眼，一天十个多钟头，一般人是吃不消的，有啥法子呢？谁让你穷，谁让你没喝文化水呢？刚开始，我真想打退堂鼓，但一想到柳叶的叮嘱：挣够钱，你就回家娶我。这是我的动力，也是我所追求的目标。有一天，放煤大眼堵了，煤下不去，头儿急了，放言：“谁要是把放煤眼给捅透了，奖励200元。这对我来说，是一块肥肉。我冒冒失失下到眼内，费了九年二虎之力，总算把横在眼内的木料给顺过来了。唉！你还别说，这头儿，没丧良心，升井后，真的兑现了。打这以后，我也出名了，头儿夸我干活有门道，其实，做窑的，心里都清楚，那哪是捅眼的呀，简直是送命呀！对于我来说，顾不得那么多了，能挣到钱就是好家伙，能娶上媳妇，就没白活。那天我做了一个梦：我把一迭子钱递给柳叶，柳叶硬是不接，我递给她一次，她把钱送给我，我急了，猛吼一声：“咋的，看不起我咋的？”我越是喊，柳叶吓得直往后退，只听“扑嗵”一声，柳叶掉进大沟里，我撕心裂肺地呼喊：“柳叶，柳叶，你在哪里……”喊声把工友们给吵醒了，我惊了一身冷汗。次日，我当楞楞说梦。他指着我脑门说：“你呀你，老想着柳叶，哪那成呢，这样要出事的！”
    自从捅了那个大眼后，那帮做窑的，背地里管我叫二百五。
    前些日子，也不知是天气热缘故，还是巷道风量不足，三天两头闹瓦斯，瓦斯一超限，瓦斯报警器就吱吱叫唤，就得停工处理，有时一个班折腾两三次，别说超产奖，连个工钱都拿不到手。“疙瘩蛋，钱攒够了吗？”头儿问。“妈的，还攒够钱呢，这样下去，连裤子都穿不上。”头儿露出一口黄牙，指着那个瓦斯报警器说：“都是那个玩艺搞的鬼，要怨就怨那个报警器！”我心知肚明，要是整出事，罚款不说，连饭碗都打了，我脑袋摇成拨郎鼓。
    要是出事我兜着，只要你用块塑料，把报警器探头给蒙上，那玩艺就不那么叫唤了，那你可以挣到钱了。我一怔，白愣头儿一眼，意思说，那不是找死吗？头儿看出我的心思，咬着我的耳朵，说了一通，若是叫人举报了，一切经济损失由我负责。那天趁着报警器跟前没人，我偷偷地给报警器做了手脚，咳，你还别说，这个班比上个班多出30吨煤，自然我比以前多挣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违章的事叫矿上知道了，把我叫到安监部门，臭撸一顿不说，还罚了二百元。我找到头儿，他眼珠一瞪，不认帐了，还训我一顿：“你要不干，趁早回家，像你这样的，有的是。”我听说叫我回家，我吓得脸发白，我不能回去呀，钱还没挣够呢，要是挣够了，你留我还不干呢！升井后，我连饭都没吃，蒙着被睡大觉。楞楞知道我截为啥睡觉，就拨拉我说：“走，咱俩喝两盅去。”我懒着床不起来，楞楞说：“我请客，不用你掏钱。”我被他拉到一家小饭馆，要了两个菜，我们俩喝了起来。由于我心里窝着一股火，被头儿给戏弄了，我竟呜呜地哭个不停。楞楞说：“你呀你，耳根软，好懒话分不清？”其实，他只说对了一半，我不傻也不呆，脑子里只装一个字：“钱”。我抬眼瞅瞅楞楞，很有感慨地说：“是该注意了，一旦出了事，连家都回不去了，还能跟柳叶…”说到这儿，我连喝了二大杯。只觉得天昏地暗，酩酊大醉。
    前边不远就是我的家，三间红砖房，袅袅炊烟，怕不是做晚饭了，说不定，我又可以吃到妈妈做的苞米面大饼子，好香好香呀！我走呀走，不知走了多长时间，怎么还走不到家，难道是我走错路了。我抬眼看看，没有哇，是这条山路，忽然前面出现一个人，背影看，绝对是柳叶，她知道我今天回家？是心有灵犀一点通。我跟紧走了几步，可我们俩始终保持一定距离，咋回事呀，难道你不认识我，我是疙瘩蛋呀，我有话当你说。你走得那么快干什么，你回眸看我一眼吗？咋那样呢，太不友好了！
    突然不见柳叶踪影。啊呀呀，你跟我还藏猫猫，真不够意思。我千里迢迢，手里拿着聘礼，就是盼望这一天，跟你订婚，怎么，你瞧不起我，难道你变卦了。不会吧，你亲口告诉我，一直等到我回来。如今我回来了，是不是看我的脸黑，刚洗完脸，再摸摸嘎嘎新的衣服，还有脚穿那双名牌鞋，活脱脱变成了一个帅哥。是不是怪我自己回来了，我呀没出息，回家来订婚的。
    我不是孬种，也是一条钢不硬正的汉子。尽管那天我是事故的“主角”，我也尝到了什么是洪水猛兽的滋味。若不是我死死抱住风钻，延长他们撤退的时间，恐怕他们早没命了。我仿佛觉得，楞楞哭得厉害：他一口一个疙瘩蛋，一口一个亲哥哥，你说我是疙瘩屯的骄傲，也是个大英雄。我被他说得脸红了，“哪里！哪里！我是疙瘩蛋，一个大山的儿子。”
    ……
    直至天黑，我一路风尘，总算回到家了。
    看到家人和亲戚挤满院子，个个哭成泪人似的，我惊诧道：“你们哭甚，我不是回来了吗？”我四下寻觅柳叶，大声喊道：“柳叶，我是疙瘩蛋！柳叶，我是疙瘩蛋！”没有半点回音。
    咳！我回家了！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8-1-2 7:42:59编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