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过一部叫《零钱》的法国电影,令我印象深刻。 在一个高楼林立的街区里,有一个跛足的老乞丐,每天都倚着一根柱子,站在路边乞讨。他头发蓬乱,表情木讷,总是瞪着一双深陷的眼睛默默地注视着过往的行人。他的手中拿着一只变形的纸杯,行色匆匆的行人中,常会有慈善的人驻足掏出零钱放入纸杯中。他从不哀求别人施舍,对施舍的好人,也从不道谢,连个谦卑的笑脸都不给。 史蒂夫是个成功人士,他拥有自己的公司,拥有豪华的写字间,拥有高档的轿车。他每天下班走过乞丐身边的时候都会掏出一枚零钱扔进乞丐的纸杯中。这已成了惯例,乞丐注意到这位成功人士的车,由于地下车库尚未修好,只好露天放在附近的空地上。也许是为了感谢这位每天都施舍与他的恩人吧,他默默地为这位恩人擦起了车。这一切都被史蒂夫透过落地窗看见了,不知是于心不忍,还是怕乞丐沾上了他,抑或不想欠这位可怜人的人情,在下班走过乞丐身旁时,他在照例往纸杯中放入一枚硬币后还恶狠狠地对乞丐说,“这钱是送给你的,不是擦车的工钱,请你以后不要碰我的车!”乞丐什么话都没说,第二天还是执拗地为他的恩人擦车。 于是史蒂夫还是每天给乞丐一枚零钱,乞丐每天都为恩人擦车。这似乎成了两个人生活中的必修课。史蒂夫在闲暇时,会举着高倍望远镜站在落地窗前观望乞丐给他擦车,镜头中的乞丐擦车是那么卖力,连反光镜中的一个斑渍都不放过。 可是有一天,当史蒂夫下班掏出钱包准备拿零钱给乞丐时,却发现没有零钱。他觉得像欠着乞丐债似的,居然无法从乞丐面前堂而皇之地走过。不过,企图靠行人身躯掩护自己逃跑的成功人士还是被乞丐发现了,他一反常态地举着纸杯追了上去。史蒂夫愤怒了,开着车子绝尘而去。尽管从反光镜中看到乞丐摔倒在地上,却连油门都没有松一松。 一连几天,史蒂夫的车都没人帮他擦,他的车上积满了灰尘。每天下班那根柱子前,再也不见乞丐的身影。有一天下班后,他再也憋不住了,开着车子穿街走巷寻找那位乞丐。终于在一个闹市区,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当他拿着一张大面额的钞票迎上去的时候,乞丐却冷冷地看了他手中的钞票一眼,嘟囔了一句“对不起,我要的是零钱”,然后傲慢地背过身疾步走开了。 这部影片很短,只有15分钟,给我的思考却很长很长。 施舍者有怜悯之心,乞讨者有感恩之心,其实他们之间并不矛盾。也正是这两点让史蒂夫和乞丐彼此之间互相关注着,吸引着。可是,偏偏这乞丐却没有尊严扫地,没有丧失人格,他依然觉得受人恩惠,应当图报。当施舍者剥夺了他回报的权力,他觉得自尊受到了伤害,于是他就只能选择躲避。当施舍者曲解了他的意思,给他大面额钞票时,他觉得人格受到了侮辱,便选择了拒绝。 史蒂夫的心里是有怜悯的,但却缺少感恩,他从不认为乞丐为他擦车子是值得感激的,相反却有些厌恶。而乞丐通过擦车这个唯一可以做的事情在表达他的感恩之情,同时,也可以偶尔怜悯那位成功人士——最起码他也有没有零钱,仓皇逃遁的时候。 正因为如此,史蒂夫深深领悟到,那个乞丐不是断了脊梁的癞皮狗,他在他的心中渐渐挺拔起来,因为他是有尊严的。 除了这个电影,我还看过三个关于零钱的报道: 一个说的是香港富豪李嘉诚。他曾经不小心把一枚二元硬币掉进了坑渠,一个过路的人帮忙把这个硬币捡起来,李嘉诚掏出一百元作为报酬。对他来说,每一枚硬币都是社会的财富,不可以浪费。每一枚硬币也都是有自身价值的,有自己的尊严。 另一个说的是银川市民梁先生。他坐公交车没零钱,中途被赶下车。下车后他打了一辆车追上公交车,将1元钱交到售票员手中,他说这是要买回自己的尊严。 最后一个说的是一个普通的工人。他想辞职,结果为领到自己的工资投诉到多个部门,和厂里闹得很不愉快。结算工资时,工厂负责人换来重达20斤的零钞,口口声声喊着“用钱砸死你”,倒在厂房大门口让他一张张地捡。当时太阳刺眼,纸币被风吹得乱飞。他和自己的家人在众人围观中捡了约一个小时。“我必须微笑着一张张地都捡起来,因为这些零钱侮辱的不是我,而是他们自己。”他说。此刻,那散落一地的已经不是钱,而是劳动者无处安放的权利和尊严。捡钱要弯腰、点钱要低头,这些无奈而必须的动作无形间满足了砸钱者畸形的优越感,从某种意义上,这种优越感和到公园撒玉米粒喂鸽子差不多。唯一的区别是,喂鸽子是善意的,砸零钱是侮辱。 这些关于零钱和尊严的事,每天都在上演。不是每个人口袋里都装满大额钞票,也不是每个人口袋里都装满零钱,大钞有大钞的交易,零钱有零钱的用途。 尊严是一点一滴累积起来的。正如受人尊敬的大钞,是无数被人鄙夷的毛票攒聚起来的一样。 有时候,你用零钱可以打发走一个乞丐,用千金却无法打发走心灵的孤寂。 零钱是心灵的测谎仪,测试你心,是否失信于最本真的善。 前面说的那个电影,有一个善意而温情的结尾—— “那么,有空的时候能帮我擦擦车子吗?”史蒂夫换了一枚零钱,快步追上去,对乞丐说道。 “好的先生,很荣幸为您效劳。”乞丐欢快地接过他的零钱,脏兮兮的手不小心碰到了史蒂夫的手,但史蒂夫不但没有缩回双手,反而主动去握住了那双被贫困折磨和摧残的手。 那一刻,两个人的灵魂终于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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