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真的在病房、在急诊室才懂真义 蒋勋---舍得才见风景 台湾当代能同时拿文笔、画笔、麦克风,且都受到大众喜爱的,首推蒋勋。 他从三十年前任东海大学美术系系主任开始,对台湾美学产生影响力,直到现在成为科技人都喜爱的艺术讲者。但三年前大活跃的蒋勋,略微沉寂,许多人不知道他当时心脏病发,在鬼门关走一遭。 然而,今年 四月六日 ,他在病后首度重启画展《春分》,一派开朗。我们感受到他走至秋分的人生,却有着春分的气息。 2010年12月18日,蒋勋记得好清楚。那天台北很冷,走到林森北路八巷口,他突然脸色发白,却不自觉。学生见状立即要送往台大,他还心系着当晚要请云门舞团二团去他最喜欢的餐馆。 幸好,学生不理他;幸好,送到医院时,有经验的值班医师立刻要他不要说话躺下;幸好,刚做完心导管手术的医师还在。他刚听到:「医生还不要走,又来了一个。」就失去意识。这一连串幸运救了他。 动完大动脉手术,「绑」在床上住进加护病房的那四天,是他人生最大的震撼。 「我躺在床上,听到一个人大哭,就知道有人又送出去了。一天好多次…」每一声哭都是一次撼动,「我彻底地感觉到生命的无助跟无奈,跟这个时刻的绝对孤独。」 「如果我不是绑在床上,我这么鸡婆的人一定会下床,也许去安慰他们,抱抱他们,讲几句话。但那根本是自大,我其实没办法做,也不见得有什么帮助。」他也心想:「我还会再回来这个肉身吗?如果再有这个肉身,能不能领悟多一点事情?还是我仍有很多的执着跟放不开?」 出了院,蒋勋并不像许多人那样,倦了、静了、悲哀了。反而,有一些小小的新芽,在他身体里缓缓的长出来、动起来。 一者是幽默的芽 「学生都知道我以前凶到什么程度。」蒋勋自己讲了都莞尔。 他从法国学画归国后,在淡江大学教书,挤了满满一房间的学生。某个女生坐在第一排的中间,却在上课画眉毛、夹眼睫毛。「我就很生气说,你给我出去!同学都吓呆了。」 可是现在,蒋勋说,「我会走过去说,我帮你夹好不好?」「以前的严厉,其实是不够自信。」他细细回想,「(病)过了以后会感觉到,生命真的可以有一种幽默去包容。」 二者是大方的芽 以前老师给蒋勋一只老墨,镶了珍珠。他一直舍不得用,但每次学生来他都会拿出来炫耀一下。病后一天,他突然动念打电话给那学生,把墨送给他。 「几十年来早上起来我都在读金刚经,可是我不知道舍不得的意思是什么。可是如果我那天不是那么命好被救回来,所有我爱的东西没有一样可以带走。这读佛经没有用,要真的在病房、在急诊室才懂。」 他曾在大陆徽州买的另一只老墨,原本也同样舍不得。「磨起来、画起来是什么感觉?我根本不知道。」 愈后,开窍了,大胆的用起来。当然,当那只写着「黄山松烟」的墨,越磨越逼近题字的下缘,他还是紧张,用完就没了。可是把苦心珍藏真的拿出来用,那心情是活泼的、舒坦的、过瘾的。 我们选在春分那天拜访他,初雨乍晴。他用那墨写了「春分微雨」四个字,大方送人。过了一周我再去,遇上地震,蒋勋略凝重的又写下:「今日地震,愿天下众生无事。」 书法是种生活习惯,不见得挑什么大场合,随笔创作开心不就好了。 三者是开心享受的芽 蒋勋病后被规定要早起、每天要走一万步。一开始他配戴心跳表、记步器,做功课的意味比较重。他得注意心跳什么时候变快,还要刻意的让它跳到每分钟一百三十下。 没想到,他因此了解每天何时日出,哪里上坡,哪里和缓,哪里岸边有个小湾,适合坐一下,听听潮声。春分那天,他准确的说:「今天五点零六分就日出了。」 他从关注自己身体,转而留心过去未注意的外在细节。那些表都不重要了。他每天非常享受在从家里走到画室,再原途折返的过程。 「我是在乱玩啦。看看地上的黄槿花啊,最近苦楝开了,我就去看苦楝啊,尝试去画一下。」「苦楝的花很小,颜色又那么淡,木棉花开的时候,那么鲜艳,它在旁边大家都看不见了。但是那种像雾一样的紫色,你不觉得就是莫内(的笔法)吗?」 在画室,我们在旁聊着,蒋勋安静的修着一幅画了好阵子的画,不自觉的就把苦楝的粉彩,加在人物的光影里。 其实他住八里已经三十年了,而苦楝也一直在那。但近来才慢慢觉得,生命里可以抓住的不多,抓到一件,哪怕再小,就很幸福。 人称美学大师的他,也感悟的说:「艺术不是首要,生活才是。」「如果你留心听到春天里的鸟叫,萨提(编按:法国一位与德布西同期的音乐家)就不难懂;如果你看得到春天一片叶子上的光,莫内你也懂了。」「我觉得越来越好,那种开心哦,」蒋勋眼里都是笑,还炫耀他的老人优待捷运卡,「我跟朋友说,不要怕进入中年、进入老年,进入真的好好安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