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灯牌

孙守仁

凡下窑的，都有个灯牌，它是矿工的身份，是名片。有雪糕大小，上面写有编号、姓名。是支、交矿灯的凭证。

60年代初，灯牌均为木质的，表面刷上桐油。那年月，灯盒是酸性的，约四五斤重，不太亮，支灯时，都愿有盏亮亮的灯。5号窗口发灯的，跟我年纪相仿，每次她都支我盏亮的。每次支灯，我差不离把头伸了进去，看看她庐山真面目：齐脖短发，一双大眼睛，脸略黑，但她不说话，仅冲我淡淡一笑。

不知为何，我鬼使神差，给她写了个小纸条，内容是：下班后可以谈一谈吗？连同灯牌一并递给她。次日支灯，她像往常一样，没有半点反映。我误以为，她没收到，接着写了第二张，这次纸条稍大，次日支灯，仍不见反映，她仍和往常一样，表情没有变化，仍送给我一个微笑。我是一条道跑到黑的人，仍不死心。给她递了第三张纸条。仍杳无音信。当时我想，她是不是嫌弃我的工作，还是另有原因。

这天下班后，收我矿灯的，年岁较大，她递我灯牌时，轻轻地说：洗完澡，到灯房子来一趟。听到这话，我心怦怦直跳，以为闯下什么祸，转念一想，没有什么，纸条上仅说“下班后，跟你谈一谈”，难道这也犯法吗？我如期来到灯房子，找到那位年长的，大家管她叫李姐。她把我领到办公室，很客气地说，你是学校分配来的？我点点头。你是给5号灯口的姑娘递过纸条吗？顿时，我脸红得像块红绸布，埋着头，吭吭哧哧地说，有这么回事。这时，李姐喝了一口水，抬眼瞅瞅我，很客气地说，韩梅叫我捎话给你，她结过婚了，并有一个五岁的男孩。跟她结合不合适。说到这，李姐补充一句：她是接替丈夫来矿上的，去年她丈夫因违章放炮，白白丢掉了性命。

我在这井口没采上两年煤，参军了。结果断了跟韩梅的来往。再后来，我调到矿工报社工作，在采访中我听到这样一个故事：一个年轻矿工，跟他爸是一个井的，做放炮员。放炮前，他发现采场瓦斯聚增，没有继续装炮，而是果断撤出了安全地点，结果避免了一次重大伤亡事故。我在采访时，他告诉我，我爸曾是放炮员，因违章，牺牲了。妈妈来到矿上，在灯房子发灯，我初中毕业，下窑了，采了两年煤，后来改做放炮员。

他说到这，我突然想到，难道他是韓梅的儿子。我问他，你妈妈还在灯房子工作吗？他说，现在不发灯了，是灯房班长。我听后，笑了笑，说，你们是矿工之家了。小伙子爽朗地笑了笑。我接着采访，你是怎样避免一次重大安全事故发生。他很谦虚，一再重复，接受经验教训，不违章。说到这里，他从兜里掏出一个灯牌。他对我说：孙叔，这是我爸爸下窑时用过的。死后，妈妈硬是从报废的灯牌中寻觅到的。我下窑时，妈妈没有别的嘱咐，仅送我这个灯牌。言外之意，叫我注意安全，别违章，别捅猫蛋。

我接过这枚发黄发旧的灯牌，轻轻抚摸着，并用手惦了掂，眼含热泪地说，小小灯牌承载着一段煤矿发展史。对于矿工来讲，有灯牌在，就有矿工在。尽管往事过去了很久，但我对灯牌，仍那么留恋，那是矿工的名片，代表着一颗鲜活的生命。